中山醫學大學醫學系五年級實習醫學生
馮浩原
初入巨塔的白羊
剛進臨床的時候,最驚慌失措的事情就是approach病人與打admission note,這是之前課堂上從未教學過的,尚在摸清楚present illness與past history兩者的差別時就已經被指派需完成一篇病歷,住院醫師學長姐時常忙得焦頭爛額,也沒有多餘的時間慢慢教學,最後只能靠自己與同儕間互相摸索(甚至也不一定正確或是達到標準)。
我不禁反思,在過去一年半的臨床知識教學上,洋洋灑灑地學習了很多以前從未聽過的罕見疾病,但卻連最基本的問診技巧和衛教卻都不熟悉。記得有一次我primary care的腸阻塞的病人,他術後第三天我去看他的時候他問我一句:「醫師,請問我什麼時候可以喝水和吃東西?」這樣看似簡單的一句問題,翻遍共筆與原文書我都找不到解答。在模組課程的安排裡,短時間必須攝取大量臨床知識,那時候的我臨近考試前第一件事情就是將老師標註的考點讀過一遍,其餘課程的內容大多瞥過眼也沒有花時間去詳讀,二八法則發揮地淋漓盡致,我總笑說上課內容就像香菸,煙灰缸就是海馬迴,每次點燃香菸能進到煙灰缸的大概只剩灰燼,考試結束煙灰缸內的灰燼就會被清乾淨,接著等待點燃下一根香菸。
而在臨床上學習的時候,我總覺得過去課堂所學是不是過於專科化、瑣碎沒有系統與強調背誦?學習的知識是否更應多偏向於病人端,例如說病人發燒了應該要怎麼處置?病人conscious change應該要怎麼樣去思考?病人開刀的傷口應該用什麼敷料?如何去衛教病人?等等這些問題在臨床實習的過程中,我覺得非常的重要,但卻沒有一個此類型的課程能夠在進入臨床前就先讓我們有個清楚地概念,這是我覺得非常可惜的地方。
白袍遊俠見聞錄
-「接病人時,應該要拿一張椅子在病人的身旁坐下,和他聊上一個鐘頭。」-
這是在內科晨會時從風免科梁培英醫師所聽到的話語。
或許在身處繁忙臨床事務的住院醫師學長姐們會覺得嗤之以鼻,但這對我們這些身為流連在醫院的各個科別最默默的一群卻有如當頭棒喝。應該學習的是接觸病人時像是朋友般傾聽他們、了解病人的過去以及和他們建立良好的溝通管道,將腳步放慢的過程中,還可以去思考是否有遺漏沒問到的問題,更重要的是取得病人的信任,進而培養良好的醫病關係。記得有次朋友帶我去吃一間在巷子內的不怎麼起眼的家常料理店,但食物的烹調卻令人驚艷,好奇問起朋友如何得知這間店,朋友笑說:「就上次我跟你說我顧的那個阿嬤,她一直說這間店很好吃,每次看到我都問我去吃了沒,結果她出院我才來吃。」聽到這裡不禁莞爾而笑,朋友每次遇到病人總是喜歡與病人暢聊,也難怪大部分病人都很喜歡她與她分享瑣事,畢竟在這單調煩悶的密閉空間有個抒發的窗口也貴為一樁好事。
-「時間18:07分」-
打開手機,螢幕上顯示時間是17:00。關掉電腦的病歷系統,我開始將桌上的書本和平板收進書包準備下班回家,腦袋快速運轉思考著晚餐要吃些什麼。正當我要踏出會議室時,還留在會議室內的朋友突然找我聊了起天,聊了約20分鐘左右,一陣廣播聲響打斷了我們的談話,「核醫大樓14樓9595、核醫大樓14樓9595。」這是第一次在離我們這麼近的地點需要急救,我們互看了一眼便儘速趕往現場幫忙。
到了現場的時候已經有一群學長姊在進行急救,對ACLS流程尚不熟悉的我們立刻被安排去幫忙CPR病人,而當我看到病人的時候有點驚訝,因為前幾天我才幫那位病人做過運動心電圖,那時的她還很健談,精神看起來還不錯,如今卻是PEA躺在病床上等待搶救。我們渾身解數進行CPR,真正體會到汗流浹背和肌肉痠痛併行而至的感覺,一旁護理師學長姊忙著建立靜脈管路以及給bosmin,但情況似乎一直都沒有起色。不知道壓了幾次循環,陣陣急促嘈雜的聲音由遠而近,隨後看見家屬跑進來病床邊試著和病人講話,語氣中的焦急、哽咽與顫抖至今仍使我無法忘懷。約莫這樣的情況持續5分多鐘後,家屬被請去病房外面等候,我看著意識仍然不清的病人只得默默祈禱以及盡力將她壓回來。
「好了不用壓了,請家屬進來。現在幾點幾分?」學長突然間的一句話讓我們所有人明白急救已經結束,「時間18:07分」「讓家屬進來看她最後一面。」當下的思緒非常繁雜,而我們一群clerk的工作也告一段落,便零零散散緩慢朝病房外走出去,很清楚聽見家屬在外面已經泣不成聲,但他們即使承載如此巨大悲傷,還是對我們哽咽說著「謝謝你們」。我的內心非常沮喪,並沒有能夠回應家屬的期待,失神地回到會議室揹著書包離開醫院,看著馬路上來往的車潮,只得感嘆初次與死神拔河及以失敗告終。
「這種無力的感覺真的很不好受呢。」我在心裡默默說道。
-「我們生活還過得去」-
在高雄長庚整形外科教學門診時來了一個小兒麻痺的女生。
病人躺在推車內由一個中年婦女推著進到診間,跟在婦女旁邊的還有一個男子猜測應該是她的兒子。因為病人長期臥床的關係背部有壓瘡,定期都會回來門診追蹤,平時換藥幾乎都經由婦女,而老師讓我們看了病人的傷口並稱讚婦女照顧得非常不錯,傷口的復原的狀況很良好。看診結束,婦女將毯子輕輕蓋回到病人的身上,看到這景象我還在心中不禁感嘆母愛的偉大時,老師卻看向我朝我說了句:「這個女生是她們收養的。」這句話如轟雷般震住了我,而婦女只是笑著說:「就跟她有緣啦,生活上也還過得去啦!」
當下的我鼻頭一陣酸意,我不曾想過的會有人願意花費如此多的金錢與時間盡心盡力照顧行動不便的患者,甚至彼此沒有血緣關係。在臨床上的時間雖然不久,但還是會看到一些需要長時間仰賴醫療資源與長照人力的患者以及互踢皮球的家屬,有時候不禁感嘆在面對現實考量與長時間的折磨下,「久病無孝子」有其道理,但親眼看見這樣溫暖的家庭與故事,讓我覺得這個社會仍然擁有最耀眼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