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醫藥大學醫學系大六實習醫學生
江駿宏
醫學生對於學習的期待
那個傍晚,看著時間標示跳至17:00,暫時放下手邊事務趕緊買便當裹腹,晚上還要值小夜班。對於剛成為Clerk(實習醫學生)才三個月的我,雖然已經大致了解工作模式,但生疏的臨床知識和技術仍不免讓我值小夜班時心驚肉跳,希望晚上不會有無法處理的複雜狀況。
「你是大五值班學弟嗎?」一位大六學長突然推開門進來問道;見我有點驚慌地點頭後,隨即安慰我:「不用擔心啦~學弟,今天晚上我們就換藥個幾床,之前沒換過沒關係,我可以教你!」聽到學長如此說,我放心地長嘆一口氣,心想今晚就好好學習換藥就好。
換藥結束後,和學長閒聊,交流一些資訊看彼此有無共同認識的人,學長說「那你有聽說那位朱學長嗎?他現在應該已經是住院醫師了,他超強的耶!號稱『Walking Harrison』!」我搖了搖頭,一邊卻也心想,若未來真有機會遇到這位學長,應該要好好和他學習請教,如果他實力真的如號稱般強大,那麼也應該順便請教他如何將海量的知識架構在腦袋中。
三個月後,在到心臟內科前夕看到信箱中的工作分配表時,我不由得瞪大眼睛並心想:「這位學長不就是那位朱學長嗎?」我內心小小期許,若學長樂於教學,未來兩週應該可以很充實。
第三天跟隨主治查房完畢後,朱學長看著我和同組成員問有無問題提出,我還在思慮之前聽聞「Walking Harrison」稱號這件事要怎麼問比較不突兀,組員卻直接問了一個很單純的問題:「學長,剛剛18-3床那位病人這一週Hb值偏低,之前有Anemia病史,可是為什麼這一週他都沒有接受輸血啊?」
學長馬上打開病人的檢驗資料,準備開口解釋。此時我內心閃過以前好像看過線上核心課程,當中提過輸血適應症,並非偏低就要輸血,但具體數值還無法立即想起。如果學長真的是Walking Harrison,那我猜測學長應該會直接引用Harrison原則去回答問題,我也立即開啟平板,想找出Harrison電子資料。
「輸血我晚一點回答你,剛好今天時間比較多,那我們就來好好了解一下Anemia。Anemia的定義是什麼?」我和組員回答:「紅血球數不夠」;看著學長那意味深長的眼神,我和組員意識到我們的回答不夠完整,立即用手機查資料。學長繼續問道:「還記得紅血球是哪裡製造的嗎?」我搶答:「骨髓」;「那還記得紅血球中血基質結構嗎?」組員抬頭回:「好像是……有兩條α鏈和兩條β鏈」;在一連串的問題引導思考的過程中,學長帶著我們組員從組織學的觀點(血液組成、占比、體重十三分之一)、生物化學觀點(α、β chain)帶入病理學觀點(地中海貧血分型、G6PD)並要我們思考紅血球從生成到破壞的各個環節,其中哪些環節出錯可能伴隨哪些臨床症狀?(血球生成不足與破壞過多可能原因為何?)不同環節的問題可能對應哪些檢驗數值異常?(大/小球是看哪幾項數值?哪項數值異常代表缺鐵性貧血?)在這近一小時的思考流程中,與紅血球相關的各學科知識都被翻攪複習了一遍(包含氧合曲線、胚胎期血基質主要是α、γ chain),也帶了一些臨床處置要注意的地方(輸血適應症、鐵劑注意事項、補鐵過多副作用與可能衍伸病變)。聽完這一大串曾經在國考一階準備的學科知識以及剛被教學到的臨床處置,我內心驚嘆,與其說他是「Walking Harrison」,還不如說他是「Walking國考複習班」,一小時的教學把學科與臨床的知識進行了完全的整合與複習,我不時向學長投以敬佩的眼光。
「所以綜合以上所說,你覺得18-3床不必輸血原因為何?你能夠摸清楚他的血液檢驗資料各項數值意義嗎?」不等組員回答,學長繼續說:「好,Anemia今天就到這,如果你們還有不熟的回去翻相關學科相關章節。對了,剛剛那個21-2床病人雖然是STEMI,不過他症狀不太典型,如果按照病程正常發展,病人徵象和記錄有點對不上,你們應該再去詳細History taking一下。」我面露困惑地看著學長,他似乎有讀出我想問細節,不過他沒有說明他覺得哪裡對不上,而是突然又說「其實,很多病是有固定進程的;並且伴隨不同的治療方式如用藥選擇,就會有不同的路徑與機率。在你們較熟悉一些基本臨床技能後,應該要把病程進展路徑研究好,這樣不論什麼樣疾病進程的病人來,你都能夠知曉如何給予適當處置。」
語畢,學長接起電話處理事務,眼神示意我們解散。望著學長淡去的背影,我的內心熱血澎湃 !不論是短時間高強度提點並複習已學習的巨量知識,還是指出未來應該嘗試學習的方向與視野,我覺得在醫學這無涯的學海中,學長就像一名深具經驗與信心的大副,提點我們這些剛下海的新水手要記得盤點既有資源、熟習各種技巧、並指引未來航行方向。在日復一日的case study & review中,故然個別醫師都有其專業與熱忱進行詳細解說,但這就像茫茫大海中只針對個別島嶼進行解說,新水手消化不良就開始水土不服一樣。如果細節的演練與宏觀的理解能夠兼具,新水手嘗試了解上千島嶼時也能了解其分屬於哪個大洋與海流氣候,那麼這樣的學習完整度應該相當可觀、紮實。
再三個月後,進入了外科部見習。可以感覺出,除了專業知識分工上的差異,也許是對於疾病進程與處置路徑的不同觀點,外科部醫師通常更直接,不論是鑑別診斷還是手術建議,外科部醫師氣息如同手術刀銳利。也許就是這份手術台上的專注,許多Clerk只能靜靜旁觀,深怕影響手術的進行,偶爾見識到獨特術式則是難能有幸的福利。誠如科部主任所勉勵的,有些外科科別與術式也許一輩子只有Clerk時期看得到一次應該好好把握;或許部分醫學生並不選擇外科醫師這條路徑,但這五花八門的器械若有更多前輩願不厭其煩領路與解說,相信長久的跟刀觀摩時間不會再枯躁乏味,而是能成就良性循環的教學相長。
疾病進程有多種路徑,當醫師採取不同治療後,會開啟或關閉不同的路徑選擇,有經驗的醫師會根據不同路徑風險和病人共享決策。航行在醫學這片無垠的大海,醫學生的學習成長並成為專科醫師也有多種路徑與發展。好的教導者處理單次教學,好的領航者能夠銜接起一連串的教學和指引大方向,甚至能夠處理航道上突發的狀況以及不同架構層次問題。近兩年的Covid-19如同海上龍捲強勢捲起巨浪造成海面動盪,船身傾斜之餘也須教導風暴認識與危機處理;船員的薪酬制度與獎懲措施(對應現實的健保與法律制度)也是航行在醫學這無垠大海時各船員理當關心的問題。期許有更多的前輩可以擔任領航者,為醫學生提供各種學習成長路徑的分析。那麼,由點及線而面,當個別疾病詳細資訊、疾病發展與治療路徑、健保保險法律制度、個人職涯發展路徑等都能有明確的方向與指引,醫學生對於學習的期待應能被全方位且結構性地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