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庚大學醫學系五年級
高博庠
剎那的永恆
打開一如往常的簾子，映入眼前的是一對父子，父親看起來朝氣十足，帶著個新潮的毛帽，笑嘻嘻地對著自己憨厚的兒子說：「醫師來查房了！」，就這樣，陽光毫不客氣地灑進坐落窗邊的C床，而我對這裡的初次印象便是一位生氣勃勃的父親和一個與父親有幾分神似，且認真照顧父親並且非常有禮貌的憨厚兒子。
「學弟，你就來顧這一床好了。」接獲學姊的工作分配的那天，我照著往常的經驗，先從病例的資訊了解這位病人的狀況，住院主訴為咳嗽咳了一個月，並且在外院有做過檢查，發現肝臟有一顆一顆結節，也算是想說一起檢查便來到胸腔內科病房了。接著就去看看C床的父子倆，「醫師好！」仍然面帶笑容的蔡先生中氣十足地跟我這位醫學生打了招呼，「我是實習醫學生啦，啊你有沒有哪邊不舒服?」「都沒有了！現在身體很好啊，咳嗽也都不會咳了」，兒子則是在旁邊和我說一些我在護理站的電腦就有看到的資訊，比如說因為蔡先生胸部X光下肺部有兩個不明物體，醫生決定要做切片檢查，而且在蔡先生的右頸也有一個腫塊也一併做切片檢查，和兒子說就等排程到了就會有人來幫忙做切片並且報告大概一個禮拜內會出來，請兒子不用擔心，而蔡先生則是吃著湯包，彷若事不關己，只是在我離開的時候，父子倆異口同聲地向我道謝。
第二天，護理師先跟我說他昨天右腳無力而且有尿失禁的狀況，馬上想到可能是肺癌轉移導致有一些神經性症狀，再加上之前肝臟有多顆結節，更加提高了我們對於肺癌轉移的懷疑，果不其然，幾天後的病理報告也的確證實為肺部鱗狀上皮細胞癌，至於蔡先生右腳無力的症狀主治醫師就說安排腰椎、胸椎的核磁共振，說不定連腦部的都要，在等這些報告當中，我時不時去找蔡先生關心他的狀況，也去幫他做了神經理學檢查，當我用扣診槌敲他的膝蓋韌帶時，看著和左腳相比，少了應有的反射動作，另外請蔡先生雙手各握住我的手指頭，「要用力喔，讓我的手指不能被抽走」，結果沒想到瞬間就抽走了，令我納悶之餘就再請蔡先生再試一次，「再試一次，真的要用力耶」「這樣醫生的手指會斷掉耶」，原來是因為怕我受傷才幾乎不出力「不會啦，我手指很厲害」，這次完全抽不開，而且被握到真的滿痛的，不過至少知道他是只有右腳無力，而且比較偏向是周邊神經的問題，這時，聽到難得不是開朗的語調「醫生，我原本右腳都很有力，之前開卡車都沒什麼問題，怎麼突然變這樣，這個還有救嗎？」，面對這樣誠懇發問的蔡先生，身為醫學生的我也只能說「這個主治會再評估並且會好好治療的！」儘管我知道他的情形可能只會更惡化，離開前，又聽到了異口同聲的「謝謝醫生！」
一次和主治醫生中午一起查房的時候，來到了熟悉的床位，看到蔡先生背對著我們一樣在吃著湯包，兒子和還在吃飯的父親說「醫生來查房了！」，這一次稍微問一下蔡先生狀況之後，主治醫生離開時在蔡先生看不到的地方揮揮手示意兒子到走廊那邊，就這樣我站在旁邊，聽主治醫師向蔡先生兒子說明目前蔡先生的狀況，並且大概只有化療能做了，兒子堅強地接受了這些，也許心裡早有幾分預測，就這樣和我們鞠躬道謝了之後回到病床繼續照顧自己的父親。
在胸腔內科的最後一天，我和剛買完父親愛吃的湯包回來的兒子擦肩而過，我和他打聲招呼，他也笑嘻嘻地跟我點頭致意，不知不覺的一個禮拜就過了，我被換到了腎臟科，在腎臟科的最後一天，我回去查了一下蔡先生的病例，果然胸椎和腦部都有腫瘤轉移，並且裝了鼻胃管，一幕幕對於蔡先生的印象油然而生，想到他不能再吃他最愛的湯包，也許「謝謝醫生」也無法像往常那樣說的這麼有力，但我相信他的兒子仍然還是一直待在旁邊照顧著自己的父親，心中的那股悲傷便被這樣的溫暖中和，彷彿又來到那一天，和蔡先生第一次見面的那一天，儘管溫度非常低，但卻無法忽視陽光帶來的暖和。
疾病是剎那的，可以急轉直下，讓病人措手不及，但兒子對他的愛是永恆的，也許正是開朗樂觀的蔡先生造就了一樣心地善良的兒子，並且認真貼心地照顧著自己的父親，雖然我在那邊只有短短的一個禮拜，但在我心中卻成為我永久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