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醫學大學醫學系七年級
黃郁青
一個FTM的自我醫療經驗敘說
我是一個FTM,也就是Female to Male女跨男的跨性別者,是指原來的生理性別是女性,但其心理性別為男性。
民國84年,我到美國當留學生,當自己對於跨性別尚未了解前,一直以為自己是同性戀者,當朋友一句「我覺得你應該是跨」,開啟我探索自己性別認同之路。
心理評估的潛規則
整個變性過程,第一個關卡就是要接受「心理評估」。我在加拿大室友的介紹下,認識了我第一個心理評估醫師,因評估的時期需長達兩年,因此回到國內後,我在中國醫藥大學附設醫院找了我的第二個心理評估醫師。心理評估是更明確地評估、確認自己對於性別認同的部份。就感受而言,在國外,醫師是提供完完整整一個小時進行會談評估;而在國內,則是進診間前後大約五分鐘草草問診後就結束了,相較之下,是顯得較粗糙了事,或許國內並非每位醫師都有經驗面對此跨性別群族的診斷,這也突顯需加強此部份的專業性。
除此之外,國內在進行心理評估時,醫師們會有一個潛規則,就是規定「家屬要一起陪同就診,且同意患者變性」,醫師在診斷上往往為了求自保(擔心被家屬告),便要求家屬要一同就診,且必需獲得家屬的同意,才會給予證明。我很幸運,有一對愛我、支持我的父母,這個部份對我而言並不算困難,但是在跨性別群族中不乏是因為此潛規則,無法得到證明,因而轉由地下管道取得藥物。
跨性別的兄弟或姐妹們,他/她們在面對自己的性別認同過程,已經需要碰撞許多的事,過程是必需經歷過許多大大小小的痛苦,接受變性是需要很大的勇氣和決心的,甚至因此造成家人的不諒解或誤解 ,與家人的關係是有許多的衝突和緊張的,如此的情況下,要處理與家人的關係已經是一大課題了,更不用說還要家人同意且被當成「病人」般一同被問診,這是重重困難啊!
但弔詭地是,目前我們的法律上並沒有規定這部份,甚至找遍任何醫療指引也並未提到需要這個潛規則,今天如果我已經是成年,可以有能力為自己行為負責時,依照現行醫療指引下,本來就不應該需要這個潛規則的。
心中永遠的遺憾
接受心理評估6個月後,就可以開始接受「荷爾蒙治療」,隨著荷爾蒙的治療,我慢慢停經,這也代表著我永遠不可能有機會擁有自己基因的下一代,而在我後來得知,原來可以在治療前先進行「冷凍卵子」。
沒有人可以預測未來會如何,但是如果當時我有機會「被告知」此事,我就能有機會先保存下自己的卵子,也有了一份機會擁有下一代,因為沒有被告知,沒有得選擇,造成自己心中永遠最大的遺憾。在群族中,只聽過一個夥伴在台大內分泌科有被告知此部份,讓其有機會選擇,被告知可先保存精子或卵子,對於跨性別的兄弟或姐妹,是很重要的。
終於可以抬頭挺胸了
在加拿大寒冷的冬天裡,就在我打了一段時間的男性荷爾蒙後,有一件開心的事,精神科醫師對著我說「可以找醫師做Mastectomy。」當下的感覺就像是穿了一輩子的絨布娃娃裝,終於被允許脫掉,終於可以呼一口氣了,是一種獲得「解脫」的自由。
透過精神醫師轉診給外科醫師,一所加拿大市中心的小診所,醫師評估、安排好我手術日子,當天我的朋友陪著我到郊外的醫院 手術,完成術前的例行性檢查後,我躺在床上被推進了手術房。
在加拿大,Mastectomy是門診手術,當天手術結束後,就回到自己居住的地方,當朋友一離開,面對空蕩無他人的房子裡,自己在更衣時,從衣櫥鏡子中,看著身上還包紮著的胸膛,當下是想哭的,是因為傷心而哭嗎?還是因為太高興,才會喜極而泣呢?嗯~是傷心、也是高興,傷心自己過去必需克服生活中的「不想要」,凡事需要凸顯胸部的活動,都會有極大地抗拒,所以傷心自己過去的自卑;高興,則是感覺自己得到自己了,是一種內在獲得解脫的感動,那種喜悅、那種高興程度,已經抵過傷口的疼痛了。
開完刀後,我有一段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地適應期,因為過去長久的自卑感,仍是影響著我,習慣性地駝背,下意識地要縮起胸部,但明明我的胸部已經拿掉了……
非男非女的矛盾期~住院的不安感
開完Mastectomy一年後,我回到國內,進行了變性的第二個手術~子宮、卵巢、輸卵管摘除術。
在醫院住院的期間,有許多的不便與尷尬,例如醫院男患者是藍色的病人服,女患者是粉紅色的病人服,當時我身份證上的性別還是女性,因此是直接被當成女患者對待,但我的外表已是一個男子的樣貌,卻住在一個全部女性的婦產科病房裡。一個臨床來探病的阿嬤還對我說「這病院怎麼這麼夭壽,是沒有病床嗎?怎麼把一個大男生安排進來住這,這樣你很不方便,我們也不方便……(台)」,當下面對自己所要接受的手術,已經有許多的緊張和恐懼的,而住院期間病房的安排,又添加許多「不安」的感受。
國內法規規定「需要拿掉生殖器官後,才能更改身份證上的性別。」可是這過程我已經陸續開始接受荷爾蒙治療,是有所不同我原來的性別外觀,但過程我仍要以原先的性別生活著,如果當時醫院可以多一點考量,可以讓跨性別者的感受性更好。
從設計中感受到尊重
身體恢復兩年後,再度啟程到加拿大動「sex reassignment surgery」,那是專門做跨性別醫療的團隊,在醫院裡大部份的患者是跨性別者,其在環境空間設計上是有較多考量到跨性別者的感受的,醫療和術後照護是分開兩個空間,手術結束、較穩定後,會轉至術後照護的地方住院,其病房設計是家的樣子,是有客廳、有廚房的,過程除了專業度以外,是感受到被尊重,而且安心的。
我是動物園裡的動物?
性器官重建手術的併發症之一就是「尿道狹窄」,因此我又到中國醫藥大院附設醫院進行「尿道狹窄後的 repair」手術。
這一次的住院,在住院期間,過程經歷7、8個醫療人員,包含護理師、醫學生等一些穿著醫療制服的人來問我話,過程不是感受到專業,而是像「八卦」,像是在動物園看熱鬧一樣,他們的好奇,並非針對手術相關問題詢問,而是純粹滿足自己個人的好奇心,有的時候甚至是前一個醫療人員問完、走出病房門後,便有一、兩個人會直接從病房門口探頭探腦地朝著我看,也有進來探過頭,看了一下就跑走,當下想「是怎麼樣?我是動物嗎?醫療相對的隱私呢?照顧我的醫療團隊可以知道,但非照護我的其他醫療人員呢?醫療人員的素養在哪?」心中的疑問,帶來了更多不爽、不舒服、生氣,甚至是憤怒的感受。
多一份用心、多一份尊重
在希波克拉底斯(Hippocrates)醫師誓詞中說到:
國內醫療人員,除了加強相關醫療專業外,對於相對應有的尊重及素養,更是我們需要一同努力的,醫師誓詞是每個要成為醫師時的宣示,但它並非只是一個口號,而是不斷提醒我們醫療人員在面對患者、疾病應有的態度和精神,而這也是跨性別者所期待應有的對待,要的是一般的對待,要的是彼此的尊重,要的是正確的稱呼或稱謂,要的是在病房的安排可以多一點的考量,而這些對於醫療從事人員是最基礎的專業素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