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防醫學院醫學系實習醫師黃蕾穎
我在左岸咖啡館裡
2015年六月27日,難得沒有值班的週末晚間,把握僅剩的緩慢與悠閒,簡單收拾行囊,準備從家裡搭捷運回醫院宿舍,迎接明天的Monday blue。信步於石牌路上的人潮依舊不減,少了排隊等待接駁車的人龍,騎樓顯得寬敞多了。遠遠的傳來一高一低的兩個單音,重複的次數換算得出案發地點的距離,隨著分貝的擴大,腎上腺素隨之升高,「急診現在應該忙得人仰馬翻了吧!」小口啜飲剛從星巴克買來的咖啡,我繼續徒步著。
新聞頭條、報紙版面還有手術房及病房間佔滿塵暴的議題。隔天,掛在外科名下的intern大都收到各方親朋好友的慰問,當時在大腸直腸外科實習的我相較於一般外科和整形外科並沒有受到直接的衝擊,唯一的差別大概就是住院醫師必須支援其他的team,外科人力重新分配。同一時間,另一群實習醫師捲起袖子自告奮勇地到燒傷病房協助,這是後來換藥志工的先驅,而換藥志工的招募也正在醞釀中。第一線的醫護人員從晚忙到早,然後繼續忙碌著⋯看似永無止境,大量傷患的湧入,衝擊緊急救護、挑戰醫療合作、考驗醫病關係,所有的愛心、耐心、擔心、責任心⋯⋯等全部投入,一心一意只為第一時間降到最少的傷害。
Intern換藥大隊在七月1日正式運作。因為班表的輪轉和精神科臨床事務的安排,第七天我到呼吸照護中心(RCU)協助換藥,和所有燒傷病人一樣,經過八仙洗禮後是一層層白色紗布包裹彩粉的傷害,我們的病人露出沒有傷口的五官,眼睫毛仍可見燒熔的跡象,在麻醉藥和鎮定劑的作用下,他們大多呈現迷濛的狀態,每換一次藥就必須再痛苦經歷,麻醉,至少可以暫時遺忘。縱然痛覺神經痲痹,攤開紗布的那一剎那,隔離衣清楚劃開血肉模糊和體表完整兩個青春的軀體,口罩底下的我暗暗為病人喊痛:紗布頑固地吸附在組織上,藉由食鹽水才能沖淡那可怕的舐吻,即便優碘仍無法完全消毒感染的可能性。針對每一寸皮膚,學長姐帶領我們正確的給予治療:燙傷紗布使用、aquacel Ag覆蓋, Sulfasil塗抹, neomycin擦拭⋯⋯。在RCU 換藥,除了有耐心指導的學長姐,還有合作無間幽默的護理師們,安慰病人的苦楚,也緩解intern菜鳥的交感神經。
倘若這次八仙塵暴是一場長期的醫療戰役,整形外科、一般外科、胸腔外科⋯⋯等surgical team好比陸、海、空三軍集結各菁英部隊,最前線的軍備競賽:不論是短兵相接的換藥、大面積的佔地植皮,耗費無數的人力(人海戰術)、時間及衛材(用時間換取空間)之外;後線的支援亦不容小覷。事發的第十一天,周元華主任啟動精神科醫療團隊:一部份留予支持前線的「作戰人員」,另一部份,派遣大量社工人員(游擊隊)到bedside深入了解敵情(關心病人及家屬),有任何需要醫療行為即請所屬的精神科住院醫師(各游擊隊隊長)出動,同時和精神科主治醫師回報!如洋蔥般層層的心靈關懷,除了作為醫療人員的後盾,這場醫療戰役相對於技術取向的外科系,精神科宛如無形的資訊戰,抵禦駭客侵入中樞,真正的「身」、「心」治療。
這段期間,多少相關塵暴新聞從一天24小時連續最新逐漸不到一張報紙的版面,而病人換藥的面積成正比地逐漸減少……。本team忙碌之餘,去協助換藥的次數也不如之前多了。第三十五天,我又回到RCU, 護理師姊姊們還是如往常幽默,病人包裹布料比先前薄,傷口明顯復原許多,而我也終於看清楚病人的容貌:被昨日惡夢染黑的雙眼直盯著患肢,凹陷的雙頰少了血色,乾裂的雙唇不停重複:輕一點、輕一點、輕一點⋯⋯(我們已經非常非常的溫柔了!)。轉身瞥見滿牆的加油板佈置整個房間,這時候親友的陪伴和支持應該是最好的特效藥吧!
咖啡杯裡裝著褐色的液體,隨著時間的啜飲而緩慢降低水位直到見底,徒留咖啡樹的香氣供人懷念。對許多存活下來的八仙「塵客」而言,人生的旅途還很漫長,大部分醫護人員僅僅是生命中的過客。以一個實習醫師來說,我所認知的是:換藥的速率一次比一次快,無菌的操作技巧一次比一次熟練,什麼時候該調整營養配方及輸液的濃度、什麼時機該給予心靈上的支持與治療。
(以上故事為保護當事人隱私已經過改編,如有雷同,純屬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