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大醫院PGY2醫師1、臺大醫院教學部主治醫師2
梁斯婷1,邱郁淳2,
轉來
前言 邱郁淳醫師
醫療中,我們所面對的是每個無可取代的生命,醫治的不單單是疾病,生命所演繹的人文本質更是醫療實踐的根本。人文素養在醫學教育養成中被廣泛提及重視,醫學中的人文強調對人性關懷及敏感度,在醫療中能同理體恤病人病家所受之苦。然而如何讓學員跳脫形式化的討論,在忙碌緊湊的臨床步調中保有溫度及對人的敏感度,培養同理感受的能力,相信是醫學人文教育中的一大挑戰。在各科別的完訓心得中,除了請學員檢視剖析學習歷程外,也可嘗試紀錄寫下印象深刻的案例故事或心境衝擊,培養對醫學人文的察覺能力促進自我成長,反思寫作文本記錄了學習成長的軌跡亦是具體的醫學人文討論教材。
完訓心得—轉來 梁斯婷醫師
換月的第一天,手上準備著長長的problem list,正準備向主治醫師報告病情時,主治醫師問我:
「梁醫師,你覺得這位病人的住院目標是什麼?」
「嗯...NG Feeding的好,不會再嗆咳?不會再因為肺炎住院?」
在兒科病房一個月,手上快進快出二十幾個病人,99%的病人都蹦蹦跳跳、健健康康地回家。
在整合醫學病房一個月,手上只接過七個病人,平均年齡八十歲,100%臥床不起。
這一個月以來,彷彿把整合醫學病房當成臨終病房在過,見證了前輩說過的名言:「台大專收急重罕」。我日復一日地與照顧者輕輕道早安,在病人耳邊吶喊著病人的名字,好讓病人勉強睜開眼,只為了讓病人看我一眼。
「你是誰?」「你在哪裡?」「現在是幾點?」這些再簡單不過的問題卻成了最奢侈的期待。
而我不過是個菜鳥,連自己都不太懂得人生何謂圓滿、何謂善終,卻也不得談論末期,不得不看到病人的兒女以及外籍看護哭紅了雙眼,也不得不面對家屬的失落與不滿。
原以為在內科需要會的只有抽血、藥物、procedure,大學時期拚命研讀的知識,卻不足以面對病人人生的各項課題。查房時最常被問到的:「回家後有幾個人照顧?」「沒有家人,那麼代理人是誰?」「回家後管路可以用多久?」「灌奶要灌哪一種?」我竟一項都回答不出來。
一開始極度不習慣主治醫師的鉅細靡遺,發現顧及全人有時真的好困難、好疲憊,甚至像是鑽牛角尖,但轉念一想,我只要每一天比昨天再多想一點,是不是也能讓病人在家享受天倫之樂再久一點?是不是就能防止病人再度住院?
那天晚下班,遇到要下樓買飯的外籍看護,我嘗試拋開醫病之間的關係,像朋友一樣閒聊幾句她家鄉的事情。
她說謝謝我,她照顧阿嬤十幾年了,這次是住得最久的一次,幾個月以來關關難過卻很幸運地關關都過,之前在病床邊放給阿嬤聽的音樂,是他家鄉印尼的回教音樂,她聽著安心,她也能感覺到阿嬤聽著聽著,緊皺的眉頭鬆了,也舒心了起來。
值班的時候,大家眼中最固執、最不願意放手的病人女兒偷偷地買了咖啡跟三明治給我。
她說,阿嬤以前都好健康,比年輕人還更愛熬夜、吃垃圾食物,沒想到這次一住就住了那麼久,問題接踵而來,出院之期變得遙不可及,家裡還有多少人在等著阿嬤回家繼續熬夜、繼續吃垃圾食物,她真的不願意放棄任何機會。
我們一起望向病人,心照不宣地迴避彼此的眼神,她說道「但是啊,梁醫師,妳之前不是說過骨牌效應嗎?這句話一直在我腦海裡面打轉」
有家屬說,月底了,梁醫師你要從這裡畢業了,阿嬤可不可以也跟著一起畢業?
有家屬說,梁醫師你不用擔心,我們家是虔誠的回教徒,讓阿公回到阿拉的身邊,就是回家。
黃昏將至,接近下班時間的我歸心似箭,我想像著窗外的行人也紛紛背上行囊準備回家,剛結束查房,走在前頭的主治醫師轉頭面向我,暖陽的泛黃照至他臉上,他說:「我們整合醫學病房的病人,住院目標就是出院回家」
原來回家,是代表著多少難熬的夜,是承載了多少人殷切的盼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