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庚大學中醫學系五年級
黃詩淳
勇敢不只十六天
「巧者勞而智者憂，無能者無所求，飽食而遨遊，
汎若不繫之舟，虛而遨遊者也！」——《莊子・列禦寇》
而你，是所謂的勇者；一如你所自豪的自己，也一如女兒眼中逞強的你。不同於其他老菸槍在醫師面前，其對於吸菸史的模糊發言：「沒有吸很多啦，大概一天一兩包」、「三四十年左右吧？」，你竟不怎麼擔心法律問題地說：「我從13歲就開始抽菸了，一天兩包⋯⋯不過發病後就戒掉了，說戒就戒。」語氣情緒平淡，倒也不像無奈，亦非後悔，更不是驕傲，句中卻藏著令人不忍直視的年少輕狂。
不忍直視的是我；而你，因為足夠勇敢，於是能坦然。
68歲的你，沒有多數人身負的那些慢性病史，且多年吸菸亦並未為你帶來眾所常見的慢性阻塞性肺病。你很健康，一直以來都是，健康到我無法遙想得知兩年前的你，是用什麼樣的心態來面對這人生中突如其來的唯一疾病，以及現在伴隨而來的、那圍繞著多發性骨髓瘤與其相關兼症的生活。也不過是相較於疾病而言短短的兩年，加之以兩年內的屢次復發，在你口中的「你的故事」，超然地像個第三者，而你僅僅一介說書人，表情是一貫的「且聽我娓娓道來」；悲苦在此時顯得多餘，悽愴更無地自容。
「十六天。」你那時意味深長地給了我這個數字，並別過了臉，望向窗外。
「這是什麼意思呢？」我自然地反問，把目光交疊於你的張望。
「我在移植病房只住了十六天。」聲線冷靜，嘴角卻多了抹什麼、我沒見過的神情，有點像是淡定偽裝下的猖狂傲氣；突然地，你回過頭堅定地看入我的眼中，語中帶笑「隔壁房的住了四十二天呢！不過，如果要我再做一次，我可不要；那真是太痛苦了。」接連著的，是響徹整間病房的大笑聲。
霎時間，我竟說不出話來。勇者如你，理當為對抗疾病而生發出成就感；然於此同時，勇者如你，是不是就只怕自己不夠勇敢？那你可知道，多發性骨髓瘤是一個不會好的病嗎？一切的過程，不過拖磨⋯⋯你的勇敢會不會有耗盡的一天？能不能不要被病痛擊潰？我不願去想，卻又不禁地杞人憂天，彷彿把所有可能都想盡了，就什麼都不會發生、不會改變，而永生於當下。
後來，永生的只有記憶；那天我們的道別，最終成了永別。總是內心默想著，希望直到最後一刻，疾病只帶走了你健康的身體，卻無能帶走你的心；而留下沒對你說出口的是：有時，勇敢是功成，而有時，勇敢則是坦然視之。想念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