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北榮總兒童醫學部 楊令瑀醫師
兒科床邊教學
每週四是我進行床邊教學的日子。由於兒科實習的醫學生人數較多,在Bedside進行床邊教學可能會影響到隔壁床的病童,所以我的作法都是在徵求病患父母同意後,請父母陪同病童到我們的“大”會議室讓醫學生問診和作身體檢查。
今天依往例,總醫師為我挑選了一個九歲的第一型糖尿病的個案。李小妹妹一歲即診斷為糖尿病,一直在接受胰島素注射治療,此次是因為急性腸胃炎,血糖偏低而住院治療。十一點鐘我踏進會議室時,主要照顧她的實習醫學生正在門口說服妹妹進入教室。小妹妹一直抓著媽媽的手不肯放,眼神中流露著害怕和驚恐。而媽媽在旁一起幫忙勸說著,媽媽希望妹妹能幫我們順利完成今天的住診教學。我先向妹妹自我介紹我是今天的老師,而今天的學生是明天要照顧我們的醫師。我們需要知道媽媽是如何照顧妹妹的,將來這些哥哥姐姐醫師們才會了解要如何照顧糖尿病的小朋友,而且我保證不會給她抽血打針,也不會碰她的身體。顯然我的勸說無效,她還是緊抓著媽媽的手,一直搖頭。
後來我念頭一轉,心裡想假如今天因為病患拒絕,而取消床邊教學也不是個壞主義,因為藉這個機會也可以教導醫學生病人的權益應放在醫學生的學習之上。在Clinical Teaching Made Easy一書當中就有提到,臨床教學應該要徵求病人同意,而且病人也可以隨時後悔與終止,而且教師或學員不能因為病人不參與臨床教學而對病人有不平等的待遇。所以我決定讓妹妹選擇。我告訴她現在我們可以有兩個選擇,第一個選擇是和媽媽一起留下,媽媽到講台前和醫學生姊姊說話,而我陪她一起坐在最後排一起聽她們說話;第二個選擇是我們今天不上課了,大家現在就下課,而妹妹現在就可以和媽媽回病房休息。妹妹想了約莫一分鐘,不願意回答。後來我說那麼用點頭或搖頭來表示好了,若是要下課就搖頭;要陪媽媽留下就點頭。她想了想,終於點頭。
我讓實習醫學生帶媽媽到前台開始接受實習醫學生們病史問診,我則陪妹妹坐在最後排。我隨手撕了兩張白紙給她,同時送她一支擦擦筆。我幫她把椅子上的桌板翻起來讓她畫畫(小朋友最喜歡畫畫了!)。實習醫學生表現得很好,問診問得有條有理。過了一會,我覺得我應該出場了,我問妹妹:「阿姨可以到前面去當老師了嗎?」這回她沒有猶豫,很快地點點頭。接下來半個小時,媽媽很仔細地跟我們分享了妹妹當時一歲求診和確診的過程,同時和同學分享她如何幫妹妹打針控制血糖,如何和老師配合根據學校體育課的活動量來調整胰島素的注射量,以及如何在妹妹感冒或腸胃炎時調整胰島素注射劑量。中間同學也提了一些如何計算水果、糖果糖分的問題,而媽媽也說明如何利用醫院的衛教指引中的公式來換算每一份妹妹吃進去的食物。談話當中,媽媽還分享有一次妹妹因為姊姊吃糖,實在忍不住糖果誘惑,偷吃了一顆糖果血糖而讓血糖飆升到三百多的恐怖經驗。
整個床邊教學在四十分鐘後順利結束。我請學生先送媽媽和妹妹回去。我則繼續和醫學生們進行討論。我問他們今天的床邊教學學到了甚麼? 是哪一段病史讓他(她)們最感到震撼?有一位實習醫學生告訴我當他聽到小妹妹有姐姐這件事讓他最震撼,他無法想像一個九歲的小孩看著她正常的姐姐可以隨意吃喝,不用忌口,而自己什麼都不能亂吃,是需要多大的忍耐力。之後我們進行了約莫十分鐘的熱烈討論,討論的話題都不是知識的內容,而是一個這麼小就發病的孩子要怎麼面對她長長的未來人生,以及學生從這個個案身上所得到的感受和學到的反思問題。
這或許不是一次帶給學生知識性學習最多的床邊教學,但卻是我認為很有意義的一次床邊教學。將來有一天,這些醫學生也許不記得他(她)們在小兒科實習時,楊老師曾經教過他(她)們type I DM、DKA、Dehydration等知識, 但是他們一定會記得那個站在門口好久好久都不肯進來的小女孩,會記得那個 “為母則強”的勇敢媽媽, 那段“原來她有個正常的姐姐”的震撼故事。希望這是他(她)們在兒科實習的美好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