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訪紀錄：
馬偕紀念醫院癌症中心主治醫師
周桂芳
醫學人文教育的困境與出路-我思與我見（專訪楊秀儀教授）
編按：楊秀儀教授現任國立陽明交通大學醫學系醫學人文暨教育學科主任，法學背景出身的楊教授，多年來致力於在醫學人文教育中，融入醫學倫理及法律的多重觀點，引導醫學生藉由自發的批判思辨，成為仁醫良醫。本篇文章為本期編輯採取訪談整理的方式，邀請楊教授分享多年來的教學與實務經驗：醫學人文教育的困境在那裡？可能的出路又在那？身為諸多未來醫者的啟蒙老師，楊教授的理想和願景又是什麼？以下為楊教授口述，由編輯採訪整理，特此對楊教授的無私分享致上謝意。
提問一：據我所知，陽明交通大學醫學系和其它學校相較，有許多資源上的優勢，學生在在學期間，不只學校提供了非常豐沛的學習資源，還有許多機會可以前往多所知名國外大學作交換學生，增廣視野。以您多年來在陽明交通大學任教的經驗中，您認為貴校的學生有那些優勢和困境？
答：多年前有一份針對台灣醫學生的來源背景分析，當時發現陽明醫學系學生相對於其它學校的醫學系學生，我們學生之間的同質性格外的高，這些同質性包括了兩類，一類是家庭背景，一類是個人：
1) 家庭背景的同質性：本系學生的家長有高比例來自中高社經階級，甚至有許多學生是來自於醫師世家，學生可能背負的不只是很高的家庭期望，甚至是家族間的比較，這帶給學生許多心理上的壓力；
2) 個人的同質性：學生在入學前都歷經非常激烈的學習競爭，這幾年來本系入學的學生許多都是滿級分的高材生，但也有不少學生是歷經了數次的重考，所以在好不容易入學後，學生也會在學業上持續努力追求表現，畢竟在全部都這麼優秀的學生中，些微的成績差距也可能會影響日後醫院分發的優先順序，加上本校許多像是「醫師科學家」、「醫師工程師」、或是交換學生的遴選制度，成績最最頂尖的學生能夠得到更多的學習機會，所以學生間的競爭壓力特別的高。作為一個醫學人文的老師，我會憂心他們過於看重成績，而削弱花時間在經營人際社群關係、服務人群的自發動機，畢竟一個人的時間精力是有限的，這是我對這些未來醫者最感到擔憂的地方，也是我和所有醫學人文暨教育學科的同仁，一直苦思要突破的困境。
提問二：從今年8月1日起，衛福部推動「年輕族群心理健康支持方案」，為年齡15到30歲的年輕族群，提供三次免費心理諮商，不知道老師您對這項方案在醫學生利用的可行性看法如何？畢竟在所有大專院校裡的學生輔導中心都有量能上的限制，如果可以銜接上社區心理衛生資源，會不會是一個解套的方式？
答：我認為能為醫學生甚至醫師進行諮商輔導的心理師或輔導老師，所需要具備的條件相當嚴苛，必須是親身經歷過醫學教育的圈內人，同時又要具備教育心理諮商輔導的專業，才能同理醫學生面臨的壓力，並協助他們突破困境。陽明醫學系其實提供了非常好的導師制度，但我發現醫學生最仰賴信任的，其實還是來自前幾屆學長姐的經驗分享。至於社區心理衛生資源能夠提供什麼程度的協助，我對此還是抱持比較保留的態度，我想決定諮商輔導管道能否成功的關鍵，應該在於這些專業心理人員能否以醫學生的特有需求為中心，並且協助學生在心理議題一起工作。另外，我個人還有一個隱憂，我承認專業心理師有其重要性，但並沒有辦法取代真實人際社群中帶來的支持性互動，比如從前的年代中，當我們苦悶時，可以向賢達的前輩請益、和好朋友徹夜談心、或者和教會的弟兄姊妹們一起交通禱告。當社會中原本存在的社群崩解，而試圖由專業心理師來填補此一需求時，會有緣木求魚的困境。而且政府提供年輕族群免費諮商次數有限，對醫學生而言，這似乎不是一個可以長久仰賴的諮商管道。
提問三：在醫學人文教育的課程設計上，您認為在醫學生不同的學習階段中，應該置入什麼樣的重點？在醫師的在職教育，有什麼是國家衛生政策可以提供支持的？
答：我常常跟學生開玩笑說，醫師在職教育的倫理課程，本身就最不符合倫理的精神，因為大家都是來簽學分，坐在教室中實際有在認真聽講的應該是沒有，當然醫學倫理也不是來上課就能提升的。妳今天跟我分享妳在國立臺灣師範大學博士班的一些學習心得，讓我想到也許可以建議衛福部開放一些折抵在職進修學分的方案，像是如果醫師願意到大學進修推廣部修習一些諮商心理科目的課程，除了讓醫生折抵學分外，甚至可以提供學費上的減免，來鼓勵醫生在執業之後，有更多的學習動機來接受終身教育。至於醫學生的醫學人文課程設計上，在我看來有一個困難點必須要想辦法突破：醫學系一二年級學生對臨床醫學比較沒有概念，也缺乏和病人互動的實務經驗，所以在醫學人文課程得到的感動不容易深入，然而醫學系三年級之後學生就開始面臨國考的龐大壓力，凡是跟國考沒有直接相關的課程，學生不是主觀不想修，實在是客觀上沒有多餘的時間投注心力了，我們排了那麼多好課，聘請了那麼多優秀的講者來講學，面臨的挫折感很大。像有一次在我們醫學人文必修課程中，整班150人只來了二十幾個同學，因為學生下午要考耳鼻喉科的期中考，我後來問學生難道不能早點準備期中考嗎？他們回答我說，他們也不想臨時抱佛腳，但直到期中考前一天，臨床老師才把課上完，他們也是逼不得已要從醫學人文課程中翹課。所以，若要將醫學人文教育深植入醫學生的心，必須從排課的結構上去解決這些問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