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立成功大學醫學院醫學系/醫學生
許祐嘉
烏托邦的無托之人
在胸腔內科實習時接了一位街友,病人長期重度喝酒抽菸,之前有海洛因毒癮,目前接受美沙冬治療。這次住院主要是要因為肺膿瘍,膿胸,還有影像上發現疑似早期肺癌的結節。外科醫師為他施行膿胸的剝皮術與肺結節的楔狀切除,證實的確為早期的腺癌。醫療系統解決了他大部分的疾病,學長在跟他溝通時也很有耐心,強調我們不會因為他的身分或因為他有前科就對他差別待遇。我心中很有感觸,對於一位連健保費都繳不起的病人,我們的醫療體系卻可以無差別待遇的解決他遭遇的急症,還幫他發現了早期癌症,為他增加了可觀的預期壽命,避免他遭受晚期肺癌的痛苦折磨。總覺得,經過此番經歷,病人應該會大澈大悟,感謝醫療體系給予的幫助,慶幸重新恢復健康。但結果並沒有,他不僅晚上吵鬧,還在病房抽菸;跟看護相處也不好,懷疑看護偷他錢;甚至還自拔胸管,最後不假離院。我心中很是氣憤,整個醫療團隊花費了那麼多心力跟資源解決他的疾病,社工部也補助他看護的經費,結果諸多善意卻是這樣的被糟蹋。很多人都說醫療不是服務業,但就這件事情來看醫療並不如服務業,在餐廳如果有顧客抽菸,我相信大部分的業者都會把顧客趕出去。但這位病患在病房抽菸,我們只能好說歹說,勸他不要抽菸,然後請他把菸交出來,期望他能配合後續的治療。
維護病人健康的責任是否僅是單方面歸屬於醫療體系?病人不假離院,導致沒有後續追蹤,一旦病情惡化,醫師仍要想盡辦法,花費更多資源來救治病人,這樣是否合理?這樣做的原因究竟是因為救人是醫師的天職,因此需無分貴賤,給予病人平等的醫療,抑或大家只是不想惹麻煩而消極容忍不合理的事情持續發生。現在的醫療講求醫療透明、醫病溝通、共享決策,治療以病人為中心,然而預期餘命跟預後也不再是唯一衡量醫療成效的標準。因此,如果當初在做手術前知道他不能配合治療,是否可以直接給予他抗生素,或同意他辦理自動離院?此外,他的家人對他不聞不問甚至掛醫護人員的電話,也讓我憤憤不平。
進入醫院之前,以為病人重視自己的健康跟醫療人員有醫德一樣都是天經地義的事,我從沒想過行醫會碰上這些問題,原來這些都是現實面的許多問題,這些問題若無法解決,會不斷的消耗第一線醫護人員的耐心與熱忱。醫學人文的老師教導我們要了解性別,種族,社會,宗教,經濟、文化對醫療的影響,才能同理各式各樣的病人,才能成為良醫。或許對這個病人,我們並沒有深入了解他的內心深處,也不知道病人與家屬為何形同陌路的原因。最終,我仍然不知道在這個案例中,最佳的處置為何?史記,扁鵲倉公列傳:「人之所病,病疾多;而醫之所病,病道少。故病有六不治:驕恣不論於理,一不治也;輕身重財,二不治也;衣食不能適,三不治也;陰陽並,藏氣不定,四不治也;形羸不能服藥,五不治也;信巫不信醫,六不治也。」或許我們沒有理解病人,也或許這位病人就是驕恣不論於理。未來的學習路上,將記取這位病人的故事,堅持自己心中的是非,但也兼顧病人的身心,期望藉此減少「六不治」的病人。